女人情感心理
情感挽回网
2023-06-25
10多年前,我在黔东南旅行,老是看到墙上刷着这样的标语:“初中不毕业,打工不合格。”“只有初中毕业,打工才能赚钱。”当时只觉得好笑,后来人事见长,才知道,把初中读完对于“他们”来说,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他们有一个特别的称谓:留守儿童。
留守儿童已经成为当今社会一个沉重的话题。关注留守儿童的人也越来越多,尤其到了暑假,留守儿童更是成为报端常客。小候鸟的眼泪让我们痛心,他们的教育问题也真的成了一个社会问题。然而面对他们,我们更多的是觉得无能为力。也有一些志愿者会在暑期为留守儿童做些什么,然而,那也只是短暂而虚无的安慰而已。
有个德国志愿者在广西一个叫板烈村的贫困山区,默默陪伴留守儿童长达整整10年,他叫卢安克。2012年,因为家庭的原因,他告别了板烈村。今年,他的新书《是什么带来力量》出版,这是他支教10年留给我们的“礼物”之一。
《是什么带来力量》并不是一本太好读的书,但也不难读,只要你静下心来,你会发现书中充满了真知灼见,不仅仅关于留守儿童,也不仅仅关于乡村教育。而且,只有读过他的书,你才能真正读懂卢安克。
“我只是喜欢这个样子才去做”
央视《面对面》曾经两次采访卢安克。镜头中,卢安克的眼神很定,笑容真诚温和,语速很慢,说出来的话让你觉得,他是一个和我们不同的人。他没有我们身上的那些习气,他说的话都是诚恳的,而且,经过思考。
“卢安克,44岁,德国志愿者,1997年起来到中国支教。2003年,在广西山西最贫穷的板烈小学给学生上课。没有住房,没有工资,除了每个月100多元的支出,他翻译书的收入都捐给了慈善机构……”
这样的经历,很容易让人们把各种各样的帽子安在他的头上:白求恩、洋雷锋、圣徒……但是,他对这些大帽子敬而远之。
有人推荐他参加感动中国人物评选,对此,“他吓坏了”,赶紧给评选委员会写信,“让他们别选我,我不想感动中国,只能是中国感动了我”。
人们以为他这么多年来默默坚持,一定是有着什么远大的目标或者理想。还有人说,一个外国人,做了中国人在教育方面最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。但是,他说:“有的人认为,一个人有了目的,他才能‘坚持’一件事。其实,我并不想改变中国的教育,那是中国人自己的事,我不该干涉。我也没有什么目的,没有什么要达到的。我仅仅是喜欢这个样子,才去做。”
或许我们很难接受“我没有什么目的,仅仅是喜欢这个样子”的平淡解释,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好人好事要与其相匹配的精神高度。我们喜欢拔高,并且美其名曰为“升华”。
但这就是卢安克。
当时采访卢安克的柴静曾经写道:《面对卢安克,我土崩瓦解》。她说:“媒体的常规经验,在他面前是行不通的。他不是要为难谁,他只回答真问题———真正因为人生的意义网和交谈而生发的问题,而不是你已经在他书里看过的,想好编辑方案的,预知他会怎么回答,预知领导会在哪个地方点头,观众会在哪个地方掉眼泪的问题。”
的确,已经习惯逢场作戏的我们难以理解卢安克的真实,我们很难用我们的常规经验去理解卢安克和他所做的事情,更别提持有庸俗人生观的人了。
我们也很难用自己的经验去理解卢安克远在德国的父母和兄弟姐妹。他的双胞胎哥哥是绿色和平组织的成员,他的妹妹在纳米比亚教书,他们过的都不是常人所拥有的生活。
他们的父母,曾经也像大多数家长一样,希望子女有好的收入,有自己的房子,生活在美好舒适的环境中不用受苦,但是,“在发现我活在世界上不是为了把个人生活安排得更好时,他们就放弃了对我们的所有期望。这给了我自由,使我能做些我认为在世界上需要有人做的事”。
“留守儿童在寻找权威也就是因为他们在心里寻找着归属”
板烈的孩子们是真正地与卢安克打成一片。他们总是缠着他,爬到他身上,拉他的手,拧他的脸,揪他的衣服。卢安克和孩子们的关系很特别,像老师,像朋友,甚至有孩子叫他“老爸”。
卢安克说自己没有什么教育理念,他只是去观察学生,然后让他的教育去适应所观察到的实际情况。
《是什么带来力量》正是基于他长达10年的观察。不仅仅是观察,也是感受,是长达10年的默默陪伴,也是长达10年的共同经历。
他让孩子们自己设计、建造水坝,带着他们一起编剧本、写歌词、拍电视剧。因为“我并不想教给他们知识,而是想帮助他们学会创造自己的生活,通过行为和感受给他们一种比知识更基础的力量”。
10年的观察和陪伴,让他深刻体悟了乡村留守儿童的问题所在。他说,因为父母去城市打工,小孩从4岁就开始住离家很远的学校,跟同学们一起安排自己的生活。他们基本上都是小孩跟小孩在一起,没有大人当权威。留守儿童接触的大人少,接触的社会多,他们越来越难适应有权威的课堂。因为身边的权威已经离开了,他们再也不接受大人作为他们的权威……
乡村留守儿童最缺少的不是钱,不是被接到一个发达但陌生的世界,而是缺少一个属于自己的、像一个熟悉的家一样的地方。留守儿童在寻找权威也就是因为他们在心里寻找着归属。在社会上没有归属的留守儿童为了找到自己能归属的群体、行为或精神,什么都愿意放弃,什么都愿意进入,不加选择。
他说:“他们去广东打工,往往也会加入帮派,会变得很疯狂。没有一种引导的力量。帮派也是一种需要,因为加入不了这个大社会,就建立一个小的适合自己的社会。”
卢安克的深刻并不仅仅在于他对乡村教育的认识上,书中常常能看到令人深思的语句:“我们平常很少感觉到某种东西的形成过程,相反,比较容易意识到的是它被破坏。可是,如果没有感觉到事物形成的过程,我们就会产生一种只懂得消费和提要求的态度……比如,在一个感受不到发明过程的艰辛的社会中,发明家是很难工作的,发明出来的东西在这样的社会中也容易被用坏。”我觉得这句话用来解释“山寨之国”的成因实在是太贴切了。
他还说:“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,最大的问题都是:人的心里太着急。心里着急,使得我们没有了稳定、坚持的力量,使得我们没有了专心和行动的力量。人们着急地想要得到成果,这使得他们在达到之前就已经把得到结果必须有的基础给破坏完了。”
有没有一种默默中枪的感觉?
是什么带来力量?
《面对面》专访卢安克的节目播出后,很多志愿者来到板烈,希望为孩子们提供帮助,但最终都离开了。“每次离开都带来痛苦,学生们已经把心都交给了这个权威,这个志愿者。他走了就把学生的心带走了。”
卢安克的很多思考,对于当下的志愿者热也是一种提醒:“志愿者这种职业是帮不了学生的,因为这种身份的短期性,志愿者就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和某个地方联系起来。农村最需要的,其实是城市人长久的时间,是城市人的‘命’,不是知识或方法。”
他说,乡村小学的老师真的不需要某种方法,作为手段的方法在这种地方根本不起作用。唯一能起作用的,是学生对老师发挥的感觉,是“这个老师完全属于我们,不可能被拿走”的这种感觉。这种感觉会给留守儿童带来力量,而这种力量就替代着所有的方法。
2004年,卢安克在板烈遭遇了一场车祸,同车的人死亡,他的脊柱也由此缩短了三厘米。他说,反而觉得,这场车祸把他的命和这个地方连得更紧了,“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他们了”:“只有我们把学生看成是我们的命运,允许学生的事情影响到我们的命运,也让学生感受到这一点,学生才可能把老师当成是真的,才可能接受他本人,并发生真正的改变。只有我允许当地的学生来改变我的命运,他们才可能让我同样去影响和改变他们的特点。只不过,这并不是每一个志愿者都能做到的。只有与这里的人有了缘分的人才可能留在这里。”
很难说卢安克10年默默的陪伴给板烈的孩子们带来了什么,也很难用我们所认为的成功与否来判定他,就像我们无法用我们的切身经验来理解他。如专访卢安克的编导范铭所说:“他这十多年在中国乡村做的事情有用吗?有成果吗?可效仿吗?可推广吗?有价值吗?也许我会说,从世俗的意义上说,没用,没效果,不可效仿,也不可推广;他做的事情,很可能无踪无影,悄没声息地就被吞没在中国茫茫的现实中,但他的存在本身,有一种令人内心惶然震颤的力量。”